南方的雨季,天是灰蒙蒙的,压得很低,仿佛可以触摸。雨没日没夜地、悠悠地飘洒,几乎不知停息。在这样的时候,我会不时想到老屋。老屋的墙壁是竹蓠笆编织的,两面再敷上掺和了纸漿的稀泥巴,而屋顶盖的是稻草。
老屋在城郊,大小五间房,冬暖夏凉却最怕雨季。雨季屋里暗暗的、潮潮的,从床上的铺盖到地上的桌椅之类,好象全喷过水;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很不干爽;不见太阳,许多东西更是长了霉。每当这样的日子,母亲满脸愁容,比只有米汤泡饭的时候还要发愁。
最可怕的还是狂风暴雨。这样的事我记得好象多发生在夜里。半夜,兄弟姊妹睡得正香,突然被父母叫醒:快起来,刮风下雨啦!
果真,屋外电闪雷鸣,暴雨象瓢泼似的,老屋正承受着狂风暴雨的袭击。风穿过墙缝往屋里灌,发出可怕的叫声;屋樑、屋架在风雨中摇摇晃晃,难受的呻吟,仿佛就要被撕裂,摧垮。
此时的雨象砂石一样打在泥巴墙上,噼噼啪啪作响。我们年纪小,帮不了父母什么忙,只是瑟瑟发抖,惊恐万分。父母为什么叫醒我们?我至今都不能理解,也许他们还是对老屋有些担心,担心它承受不了这样的摧残,叫醒我们是随时准备让我们逃命。
狂风与暴雨喧嚣不已,风雨中老屋嘎吱嘎吱作响。一定是太吓人了,母亲抖抖索索地说:只怕会垮!
父亲瞪着眼说:垮?垮到哪里去!全家只有父亲是自信和坚定的。
不久屋里漏雨了,湿了蚊帐,湿了被子,地上也开始积水。
这时候最忙的是父亲,他先是指挥全家人搬来盆盆罐罐接雨水,然后披上一件长衣,不打伞,也不戴帽,搬着梯子冲进风雨中。他爬上老屋,为了不压坏稻草盖的屋顶,只能侧着身子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移动。
雨水顺着父亲的头发、脸颊往下流,他只好不时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一把雨水,以便能看清楚。风雨中,父亲用油毛毡、稻草填补漏洞。
当他补好漏洞,爬下屋来时,浑身上下早已透湿,连他站过的地方也留下一滩滩水渍。也许在风雨中太久,他浑身上下直打哆嗦,话也说得不连贯。
我读技术学校时的一个暑假,父亲对我说,老屋的篱笆墙已被风雨浸蚀得太厉害,必须修整。于是父亲和我在屋旁的菜地取土做土砖。土砖做好后,拆一面篱笆墙,再砌一面土砖墙,一直忙到初冬。
老屋总算变了一点样。
技术学校毕业,我被分到省城一个工厂,离开了老家。又过了几年,父亲来信说老屋漏得厉害,非把稻草顶掀了盖瓦不可。兄弟们商议,我们都在外地工作并安了家,这老屋又大又破旧,与其翻修不如将它卖了,但是父亲反对。
又过了几年,父亲身体不行了,不仅不能在风雨中爬上屋顶去补漏,而且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他这一躺便是三年。老屋没有了父亲修整、打理更加破烂不堪。
老屋到底易主了。新主人拆掉老屋,在原地盖了一栋两层楼的砖瓦房。
多年后,我们兄弟姊妹都住上了宽敞、舒适的楼房,真正实现了安居乐业,不再象当年的父母亲那样害怕雨季,为老屋发愁,担心狂风暴雨的肆虐。
很奇怪,这么多年过后我们兄弟姊妹对老屋反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情来,相聚时经常提及。
尽管老屋早就没有了,尽管我离开老屋所在的街道好多年了,但是我有时还会梦到老屋。梦中的老屋还是那个样子。梦醒后我总是忆起大雨倾盆时母亲的愁容和父亲在风雨中爬上屋顶半躺着的身影,再难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