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有福没脸儿回家,只好打点行装,投奔了天津的老叔安庆善。
“站住!证件!”
“同志,我找专区的安庆善同志。”
这里岗哨林立、戒备森严。一看就是大领导居住的地方。天津解放前夕,安庆善从唐海回到了天津。当年,化名“黄鳝”的安庆善与“蚂蜂”马万里一起协助游击支队共同组建了冀东八路军独立旅。不久,他被派往唐山开滦煤矿做地下工作,山里留下了“蚂蜂”。盈州和平解放以后,“黄鳝”作为天津解放的功臣开始官运亨通,负责天津专区的基层组织工作,搬进了原国民党市政府西侧的泰安花园内。
卫兵不准安有福进去,费了很大劲儿,才说明了情况,通过电话联系上了叔叔安庆善。
“你们先等一下,谁?啊啊,好的、好的,谢谢你!让他进来吧。”
安庆善上任不久,千头万绪的工作让他感到非常的忙乱,正要下班的时候,有人报告说老家来人了。
“爸爸……不、‘老收儿’(叔),我是有福子……”安有福见到安庆善,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
“咋是你?你不是在队伍上吗?”
安有福进了家门,他当然不敢道出离队的真实原因,而是敷衍说:“我跟我们村的‘鱼鹰子’弄不到一块,我当指导员,他当连长,他老是抢尖拔上的欺负我,忍不住和他吵了架,部队把他给开除了,我也不想再混下去了,奔‘老收儿’(叔)混个前程。”
安庆善对这个侄子简直太了解了。当年,他带着年轻的妻子东躲西藏的忙于革命,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好不容易到了唐山稳定下来,妻子终于有了身孕。不料,有一次他外出晚归,便衣特务们借故搜查住处,钻到屋里把妻子给轮奸了,怀孕三四个月的孩子流产了,妻子从此丧失了生育能力。从盘山调往唐山之前,他回了一趟螃蟹镇的蛤蟆台子,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个人隐私,具体隐衷容后再讲,另一件事就是带出了继子安有福。
“兄弟呀,你在外边儿混了那么大个官儿,咱家啥光也沾不上,能不能把你这个侄子带出去见见世面,将来好歹混个一官半职的,咱们还有个盼头儿……”
为了安抚妻子,也便于工作掩护,临走时,安庆善便当着大哥的面,把安有福认做了自己的儿子。
这个孩子大脑门、小嘴甜、聪明伶俐,谁见了都夸上两句,婶子也挺喜欢他。 哪知,这小东西刚刚十四五岁,就有了成人一样的性需求,是个专门往女人身上四处伸手的“蜘蛛”。甜言蜜语经常把女同学带到家里来,玩什么 “牛郎会织女”“猪八戒背媳妇”“黄鼠狼子嫁闺女”“皇上选妃子”等等“过家家”的节目,借机霍霍人家小姑娘,女孩子回家把细节一说,家长立马找来骂大街。
有一次,安有福趁着老安不在家,半夜里钻进了老婶子的被窝……
“这是个小畜生,老安哪,可不能再留了!”
羞于道出实情,媳妇只是一味地抹着眼泪向老安诉苦。
“你个小王八蛋,干啥坏事了?把你妈气成这样?说!”
“爸爸,你喽儿不在家,我晚上老做恶梦,我是害怕才找我妈作伴儿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安有福不住地向老叔求饶。
“小兔崽子!你要是不校(学)好儿,我打断你的狗腿!”
“爸爸,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离不开爸妈,舍不得走……”
这小子儿嘴头子好使,哄得老安心软了,还是留下了,结果惹了大祸,直接影响到老安的地下隐蔽工作。为了便于工作,组织安排安庆善以小买办的身份跟煤矿常务副矿长成了邻居,时间久了,工作局面有了起色。
矿长的千金小姐是个中英合璧的小洋妞儿,非常西化,比安有福成熟的还早。矿长家的后花园很大,“洋娃娃”经常在那里打秋千,正好可以看清安家的露台。安有福表面上装腔作势地坐在露台上看书,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花园中的“洋娃娃”。
“啊,天使想给海豚一个吻,可海豚的家住得那么深;海豚想给天使一个拥抱,可天使的家住得那么高。然而不管天多高,海多深,我却能每天给你吻和拥抱!”
“洋娃娃”对安有福投过的橄榄枝并不反感,反而搔首弄姿的频频回应。
“哈喽!哈喽!……”
一来二去,“蜘蛛”的胆子肥硕起来,想入非非要“开个洋荤”。在欲火的燃烧下,他翻越露台潜进了矿长后花园,俩人在花园的凉亭下竟然进入了角色。
“不好了,快来人呐!有贼钻进花园子了!”
保姆发现动静不对,一边捂着脸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尖叫起来。
“来人,给我杀了这个小兔羔子!”
家人闻讯赶到,立马都疯了。
“哗啦啦!”
矿长拿着枪,带人闯进了安府。
“他妈的!里边喘气的都给我滚出来!”
“矿长,您这是?”
老安赶紧出来,一脸茫然。
“少他妈的给我装蒜!快把你家那个小王八羔子儿给我交出来!”
矿长爆吼着。
“他怎么惹您生气了?矿长,消消火,屋里坐!”
一定是安有福惹了祸,只能敞开房门任由矿长去搜。
“坐个屁?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倒霉邻居,立即给我消失,立即马上!滚!滚!滚……”
搜不到安有福,矿长怒气未消,让人把老安的家给砸了个稀巴烂,把他们赶出了唐山。煤矿是呆不下去了,安有福也不能再留了。
“大哥呀,这孩子,让我说不出口哇!要严加管教,不能再惹事了,要不将来会有大麻烦的!”
老实巴交的大哥面前,安庆善不忍过多刺激他。
“他又淘气了吧?这小子哪都好,揍是俩手不识闲(不老实)……都是他妈给惯的。咋地?兄弟啊,你不想要他了?”
“不是,我这不是有公务在身吗?带着他不太方便。先在庄子里好好待着吧,趁早儿给他说个细分儿(媳妇)……”
就这样,“蜘蛛”被退回了蛤蟆台子。
因为继子安有福闯的祸,安庆善非常被动,他给唐山地下工作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受到了冀东地委的严厉批评,从此被发配到了唐海曹妃甸,以致好几年都不得烟儿抽,只得隐忍着。后来,他从老家人嘴里听说安有福参加了八路军,还干得有模有样的,心里多少有了些许安慰。现在,安有福回来了,来的毕竟有些唐突,不免就嘀咕开了。
“这小子干得好好的,突然跑回来干啥?是不是编瞎话糊弄我?他脾气温和、性子灵活、能言善辩,一般不会与人闹矛盾,该不会是旧病复发了吧?”
转念一想,“也不应该呀?部队不同于别的地方,管得严不说,经常作战,很难接触到女人,相信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也好,老安我已经今非昔比了,既然来了,揍找专员说说,现在各地刚组建新政权,到处都缺人,先给他谋个事儿干。好歹他也是自个儿的亲侄子,干好了,我老安脸上有光,对大哥也有了交代,干不好,再赶走他也不迟……”
想到这,随口问了一句:“你给我说老实话,这次回来,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不是惹了啥祸吧?”
安庆善嘴上这样问,是想给自己心理找一个托词。他倒真怕安有福说出什么其它的事来,不说,老安可以顺理成章的留下他,说了反而麻烦了。
“没有!绝对没有!爸爸,我真的啥事都没有!你喽儿看,我还有军功章呢?”
安有福何等聪明?从“爸爸”的语气中悟出了某种含义,嘴上玩命否定,脸上却冒着虚汗。
第二天,安庆善就把安有福领到了专员那里。
“首长啊,这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侄小子儿,因为养病掉了队,想先找个事儿干,找到部队了再回去,您喽儿给把把关。来!有福子儿,还不快叫叔叔?”
“叔叔好!首长好!”
安有福的眼神儿极其灵活,他先给首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捧着自己的军功奖章毕恭毕敬的递给了首长看。首长是个从部队转业的工农干部,喜欢直来直去。到任不久,正愁着人才不够呢?何况是老安带过来的孩子?尤其见到军功章,立即眼前一亮:“哈哈哈,要的!不是个孬种儿,说!想上哪儿?”
“谢谢首长,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安有福又给首长敬个礼,其实他早就想好了。
“光屁眼子坐板凳有板有眼!哈哈,小子儿,我已经不是军人了,不用敬礼了!”
首长很是满意。
“是!叔叔。如果政策允许,我想回盈州老家服务。要不,去螃蟹镇工作也中……”
安有福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他的意思,回老家弄个办事员啥的就挺好。
“哈哈,啥螃蟹大虾的?老安,按他的意思,你看着安排吧。”
“那……”
老安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首长拍了拍安有福的肩膀。
“不错,小伙子儿!好好干!”
他转身对安庆善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嗨!漂亮,这么大的事儿,首长轻松的一句话立马解决了,有权力真好……”安有福高兴的就要蹦起来了。
这下,反让安庆善为难了:“如果首长直接说了,安置什么地方或给啥职务就好办了,不管好坏都是领导定的。这让自己看着办可就费劲了,即使给他弄个办事员,将来一旦出现问题,自己也不能脱离干系,更何况还是个惹是生非的大‘种’?”
想了一夜,安庆善以专区组织部的名义把安有福直接批给盈州县委,注明安有福原有级别和特长,并盖上首长大印。意思是,这是首长批给你们的,请盈州县委政府妥善安排。这样,既要求盈州一定要办好这件事儿,同时又免了个人徇私情的嫌疑,一旦有个闪失,可以冠冕堂皇地不承担任何责任。
盈州接到专区的命令,大家有些发傻,谁也没有见过如此模棱两可的调令。
“请马县长马上过来一下。”县委书记刘方洲找来县长马万里。
马万里就是“老家”的“蚂蜂”。泉州解放后从冀东地委转入天津专区,组织上安排他到盈州当了县委书记,还没上任就被派往保定学习。回来后顶掉刘贤农当了县长,原先一直与他平级政绩平平的“黄鳝”安庆善却成了他的上司。
个子适中、浓眉大眼的马万里,嘴里带着一口浓重的山楂味,他直来直去地说:“刘方洲同志,我了解了一下安有福同志的情况,他是因为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被部队开除的,他的安排我们需要谨慎对待啊。”
“嗯,我倒是听说了这件事,不过,上级的安排我们不好拒绝呀?好吧,我还是再请示一下吧?”
刘方洲书记怕得罪专区,只好给安庆善打电话向他请示。老安这边儿打着官腔儿说:“怎么安排,那是你们县里的权力嘛,我怎么好乱拍板呢?不要因为是我的关系就顾虑重重,能用则用不能用千万别勉强,啊?是不是?刘书记……”
越是这样说刘方洲心里越是没有跟。而且“刘书记”这个称呼,此时用的非常考究。按照国人的官场习性,一般下级称呼上级时,都要在姓氏后面带上职务,副职也不能说“副”字(部队除外);而上级称呼下级时,则大多居高临下直呼姓名、或呼姓(如小ⅹ哇或老ⅹ呀)或不带姓,只称呼后面的名字,如:“战国呀”“洪庆啊”等等,也有加“什么什么同志”云云;上级带着职务称呼下级也不是没有特例,如资历较浅的而升迁很快的、原顶头上司突然成为自己下级的、上级因私临时有求于下级的等等……如此称呼,让刘方舟顿感受宠若惊。
“首长,根据安有福同志的级别和特长,我们准备先考虑一个县办主任,熟悉一段工作以后,下步再考虑进班子,您看如何?”
当然行了!不过,老安才不说呢。
“方洲书记呀,我还是那句话,人是你们的,工作怎么安排,你刘书记、马县长说了算。定下来,马上把你们意见以文字形式报上来,我这里还要抓紧走程序。谢谢你了,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也就是说,安庆善表达了这层意思:“这个安排不错,很有水平,基本体现了组织的意图;但这只是你们的意见,既然你们这样安排我也不好反对;赶紧定下来报给我吧,领导们还急等着签字批准呢。”
西方不亮东方亮。“大蜘蛛”安有褔因祸得福,摇身一变,当了盈州县最大的管家,免了战争的性命之忧不说,一跃成了县里的领导干部,前景一片辉煌。
这个职位,在当时,不是个团职干部恐怕都换不来。
“原只想混上个公差,做个小干事得了,没想到老爷子一下子给我整了个大官儿! 哈哈,看来我安有福,福气不浅!”
安有福的情绪一下子被燃烧起来了。
诗曰:
纵向逍遥蹓骥马,哪管大地有石沙?
莫把歧途当正道,三分做秀七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