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儿,不是别人,是我的老爸。
称他为这老头儿,一是因为他虽然已经有八十四岁了,但还经常会像个小孩一样发脾气。比如,他有一次独自在家时,自己上到屋顶去疏通烟窗,被老妈责备后,他会大声嚷嚷说,所有人都欺负他老了,都可以对他进行责备训斥。二是他毕竟进行了,得到严重的前列腺增生和便秘,每到周末,就会让弟媳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他习点药带回去。其实,我知道,买药是需要的,但很多的是他希望一周能见到我一次。就像留守的儿童希望见到外出打工的父母亲人一样。三是他总是不听话,来到地里,让他在看守房中休息,他却经常偷偷的下到地里,吃力地拔除一棵杂草。
这老头儿,十二岁的少年时代就丧失了父亲,由母亲一手把他带大成人,并结婚成家生儿育女。
穷人的儿女早当家。这老头儿年轻的时候上学很是勤奋,还被派到省城等外地参加过农业机械的学习培训。只是由于家中只有老母亲一人,他这一生始终也没有走出农门。
没能走出农门的他,勤劳奋发,成了山村中农耕作业的好把式。在水泵站工作过,还当过集体的农资采购员、会计员,还会阅读书报,养殖过猪鸡牛马鸭,犁地耙田,挖割挑拿,无所不能。
小时候,亲朋们办事,他总是会带上我去,向亲朋们介绍说,这是我家小子。山村中在夜晚放广场电影,他会把我扛到肩背上,让我能看到电影银幕画面的全部。直到我在上面睡着了,才会放我下来交给母亲。自家建房,他学会了石匠活技,然后为了家人改善生活,外出做石匠,他还约了一群人,利用夜晚到村外的山野中采挖石膏。他很受这个家,每次外出回来,都会买回一些东西,母亲补养身体的麦乳精和衣物,还有儿女们解馋的水果糖。那时的山村,这些东西很难见到。
天有不测风云。一向宠我的他,这一天却对我大开罚戒。
记得村中通电的1975年初夏,那时我刚进入学校读书,因为刚入学,学习任务不重,父母就把出入家门的钥匙由我保管。这天,水泵站告别了以前的柴油机抽水的历史,开始用电抽水,出于好奇,我没有去上学,跑到水泵站去观察电如何抽水,到傍晚也没有想起来回家。
不想这一天,母亲唯一的弟弟,我的舅舅领了他的未婚妻前来探访。一家人高兴的不得了,从田地里赶回来,到学校去找我,要我回家开门迎接贵客。
学校里没有见到我,一家人分头在山村内外四处寻找,还是没有找到我,舅舅和他的女朋友见半天找不到我,坚持不进家了返回去了。此时,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多钟。
后来有人告诉父亲,说我正在水泵站玩呢。
这老头儿大怒,从柴堆上抽取了一捆荆条。于是有了他这一生对我最严厉的也是唯一一次的体罚—一捆荆条在路上全部抽到了我的腿上,抽断了换一根那种。
我没有哭也没有跑。反正自己错了,哭也没用,跑更是错上加错。
此后的人生中,我没有见到这老头儿再对子女们进行过体罚。
高中毕业后,高考失利。父亲和母亲都要求我再去补习。我听众安排,返回学校补习。
后来,父亲告诉我,在我补习期间,镇武装部的部长和工作人员多次登门动员父亲让我去报名参军。这老头儿没有寻问过我的意愿,一口回绝了人家,说这娃太老实,不适合去当兵,如果去了,不是会被累死,也会被惩罚而死。
我知道,这老头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和想法。一个原因是因为家族中一个很亲的长辈,很有才华,但也比较执着,在民国时候去当兵,成为了一个低级军官,但因为违背长官下达的祸国殃民的命令,被活活折磨成废人,回来不久后就含冤死去。
这个故事,这老头儿多次给我们做子女的讲过。
再一个原因也许是因为他那次对我严厉的体罚,我没有哭喊卖惨,也没有逃跑躲避,让他有了这样的认识。知子莫若父,老头儿护犊心切。其实,如果他征询一下我的意见,或许我会去当兵,也相信能当个好兵。
人生,亲人或自己一个小小的决定,真的会影响你一生的人生轨迹。
我这里没有抱怨父亲的意思。毕竟,他是祖母在祖父辞世后孤儿寡母走过人生的人,阅历丰富。
我作为他的长子,他是不会轻易让我去当兵的。
每次为他购买药物回到家中,他都会把戴上老花镜,把每一种药包装盒上的文字反复地阅读。弄不明白的地方,他还会像小孩子一样询问。比如吃药要注意什么,忌酸冷吗?饭前还是饭后?
一切充满了生命可贵的认知。
我告诉他,是药三分毒,不能把药当饭吃。身体不舒服的症状缓解了,一定要注意控制和减少用药的数量和次数,不一定要机械的按照医生各使用说明上的意思去服用药物。药吃多了,会有伤肝伤肾的副作用。
这老头儿一边嗯嗯的答应,一边频频点头。
唉,这可怜可敬又可爱的老头儿。
作者姓名:邓文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