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樱花烂漫时节，日枝神社周边，人们穿着红黄绿各色衣服穿插在樱花树间，增加了更多的绚烂色彩。幸福的人群，一拨一拨走过去，追赶着，一路说着笑着，声音连同被震碎了的阳光，一起四散飞舞飘荡。林间，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脱光衣服裤子，只罩裤头背心，赤脚握拳马步站在土地上，练的是武士道精神和身体的耐寒力。尽管樱花时节，但是空气中寒意尚冽，赤身裸体看上去终究有些不协调。日本翻译自豪地讲着眼前的一切。陪同的工作人员也不时插嘴啧啧赞叹。
英国的核查人笑嘻嘻问：这里能经常见着町长吧？
陪同人员明白这是玩儿幽默，大笑，说：永田町的町长是不容易见到的。不过，核查目标可以随便“见”。
福岛核电站是必须检查的地方。一行十几人穿着隔离衣鱼贯而入。第一、第二分站规模已经算是宏大，第三和第四分站无论是规模还是技术简直令人惊叹，美轮美奂，世界唯一。在日本翻译引导之下，检查组不像是检查什么，而是在游览、欣赏和参观。这种情形，日方满意，东来也很满意。因为此种氛围，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消除被查方的戒备和敌意。对于东来而言，或可有意外之喜。
回到千代田区，应日本首相相邀，核查组到首相官邸做客。东来立刻确定这里的经纬度北35º41\'东139º40\'。
次日，核查组前往新宿区拜会日本国防长官。同样，东来确定住这里的经纬度北35º42\'和东139º41\'。
夜晚，东来将罗经置于案几之上，确定游离线路。
东来放出意识流，狩猎首相官邸的进出磁波，对于进入的，要追根溯源，对于发出的，追踪目的地，检查是否是地下核武库。一夜没有收获。夜以继日，仍然没有收获。直到核查组结束，东来还是一无所获。东来焦急万分，最后不得不随核查组一起撤出日本。意外收获是，东来的日语水平突飞猛进。连市井俚语也张口就来，语气神态惟妙惟肖。语言天赋令人惊叹。
真人对部长说：三个月后再随核查组进驻日本，时间间隔有点长。
部长：我们改变策略。配合东来移民，长期驻扎蹲守。
真人：可行。
东来：我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守株待兔，毕竟需要时间和运气。我一个人前往即可。我要做关羽，千里单骑，过关斩将。豪壮！
真人笑着说：我们会有好运。因为我们是做好事。

五

很快，东来以国学交流的方式移民日本，取得在日本东京长期留居的待遇。于是，东来一边做学术研究，一边讲学，著书立说，在日本文化界掀起一股文化碰撞热潮。这并不是东来想要的。他没有想到，他的几个观点竟然在日本文化界震聋发聩。比如，他的《论唐朝文化精神在日本的流逝和存在》，文章分析了当今日本精神和文化品格与中国唐朝的差异和沿革变迁，指出当今日本对于以和服为代表的唐朝物质的东西的继承远远多于唐人开放、乐观、和平的精神。另外，他在《论中国的统一性》里指出日本学术界部分人对于中国南北民族不同血脉的提法的狭隘性和功利性，旗帜鲜明的论证了文化中国的概念，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中国的统一性，中国人的同一性，不在肤色，不在语言，不在生活习惯，而在文化大背景的统一，他们信奉同样的价值观念，他们相信天人合一，他们有着同样的人文思考。中国文化的精髓人文精神正在统一着全世界的思想。在民族自豪感的驱动下，东来连续发声，引来日本学界的关注后，也给自己引来一些麻烦。一些日本右翼人士有组织的破坏他的讲座，烧毁他的书籍，甚至有形迹可疑的人跟踪他的行迹。东来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偏，他马上矫正自己，在同行大江博士的配合下，玩儿起来消失。由千代田区迁至中央区。
在东京中央区银座三号区的步行街上，一个女孩在前面走过来，主动和东来打招呼，甜甜地问：需要援交协助吗？
东来摇摇头。
女孩继续说：我叫栀子。型男，我们做个朋友吧。
东来笑了，说：我是资深型男。
栀子边追边说：大叔型的型男才有滋味呢。
东来继续走着。
栀子：我很讨厌吗？
东来：偶遇的缘分只是清晨的露珠，虽说美妙，却是短暂。
栀子：虽然偶遇，我却看到上辈子的缘分。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你。
东来想到王婳，这种艳遇之后会有多少故事上演？他不想继续这种猎奇，冷冷地说：这样好不好。如果能够再一次邂逅，我们就考虑把缘分继续下去。
栀子：一次就是弥足珍贵了，还需要再一次证明我们的缘分吗？
东来：一次是现像，两次才是天意。我喜欢老天再一次昭示。
栀子：我已经记住你了。一张俊朗的脸，一副结实的身板，剑眉，虎目，宽肩，厚背，肌肉壮满，寂寞无言。就是年轻时候的高仓健。下一次，不能食言哦。
东来：下一次我就把你骗来卖了。
栀子：很有幽默感哦。

晚上，东来让自己进入幽泯状态，意识游离，轮番监测首相官邸和国房长官的办公区域。一夜不眠，上午休息，下午三点准备上街。
有些人注定躲不开。
东来推门出来走在公寓走廊里，身后忽然一声惊喜地招呼：嗨，资深型男。这一次怕是跑也跑不掉了。
声音很熟悉，娇滴滴的，是栀子？东来回头看，果然是栀子站在身后。
东来：你，怎么在这里？
栀子：是啊，你怎么在这里？不会是跟踪我过来的吧？
东来：你是找人把你卖掉吗？
栀子：试试看。你卖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缘分。缘分可是无价之宝。
东来：你住这里？
栀子指指房间，努嘴看着东来，像是在等待什么指令。
东来：我来串门看朋友。走了。
栀子：等等。你以为我傻。你的门刚刚带上。和我对门。记住你上次说过的话。栀子说着，想哭。
东来停住脚步，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又往前赶。
栀子：言而无信。我不会放过你。穿着内衣和拖鞋走在东来身后，说：就这样。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东来见栀子倔强地跟在身后，不回头问：你，芳龄几何？
栀子耍赖：和你同岁。你多大我就多大。
东来：我要去看AV。
栀子：男人吗，正常。不过，在你这里看不出来。
东来：完后，我去红灯区。
栀子：我跟你一起去，跟定了。
东来走进一家酒吧。栀子跟进来，一人要一杯清酒。东来看看栀子，栀子说：我就是你的影子。
东来：如影随形。看你这形像。我多么无辜。
栀子把服务生打发出去，她向服务生一样跪在东来一边，小心伺候，低眉顺眼就像一个家庭主妇。
东来：为什么这样？萍水相逢，我怎么你了？你没有家吗？你应该和家人在一起。
栀子：我喜欢你。
东来又想起当年的王婳。历史何其相似，又一次感情轮回。
东来故意带些怒意，说：我是个平常人。不需要援交协助。再者，我付不起那份佣金。
栀子：你别以为我需要靠你才能生活。我毕业于早稻田，学的是社会学专业。就职于一家大报社。你的冷峻、内敛、火山喷发式热情和责任感在我无异于一副毒药，令我痴迷，我已经无可救药。你，收了我吧。
东来哭笑不得。他恍然大悟。归隐真人早年间在他结识王婳时候给他算过命。他在这个岁数一定交一场非同凡响的桃花运。
东来问：你究竟要我怎样？
栀子喝一口酒：让我和你在一起。我要给你做妻子。
东来一脸茫然：就凭一面之缘？
栀子：我相信。前生我们是夫妻。我前生是个中国人。
东来心中一惊，嘴里静静地问：中国人？
栀子：不要瞒我。凭感觉我知道你是个中国人。
东来：这个身份，在公开场合我从来不掩饰。你来监视我？
栀子：他们也不是这样安排的。不过，我给我自己的任务是陪伴你。我用我的性命保证，我保护你，绝不伤害你。
东来：为什么？
栀子大大地喝一口酒，倒满酒杯，动情地说：我外婆的外婆的外婆的老爷爷是个战争孤儿。当年东亚圣战结束后，日本战败，他被丢在中国山东。中国母亲把他养大，给他娶妻生子，后来认祖归宗回到日本，待了几年，他的养母年事已高便返回中国。他临别日本时流着眼泪说：来生让我选择的话，我选择中国。中国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那片土地上富有大善良和大勤劳，还有正义感和大胸怀的感恩。我在日本这些年，深深感觉到，我离不开我的养母就像她也离不开我一样。但是，我的养母含着泪把我撵到日本，让我回到亲人的怀抱。不是这里的怀抱不温暖，确实是养母的怀抱最让我有安全感。你们不要挽留，不是我厚此薄彼，所有的挽留都太肤浅。我的养母在情感上博大而深刻。这是一种几千年的传承和沉淀。一般群族托不起来。
栀子呷一口酒，有点醉意：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那个养母的身影。从小到大，实话告诉你，我没有体会到那么博大、深厚的感情。那是一种特别给人以安全感的情感。它不是写出来的，不是演出来的，不是挂在嘴边上的，它在你的周身流动，它在你的四周流动，它从远古而来，往远方而去，神圣、高尚、至纯，让人之为人不枉一生。一碗清水，一块干粮，它能让人甘之如饴，不改其乐。
栀子看着东来，无限深情地继续说：一看到你，走路，说话，就知道你不是这个岛国的人。我不想贬低谁。你不怒自威，行为倜傥，眉宇间有正义感。不一样，确实不一样。
东来有点被感动：实不相瞒。我是个有家室的人。
栀子：为什么不一起移民？看到你，我想起了历史上的鉴真东渡。
东来：你不觉得我是因为喜欢日本。
栀子：你这样说让我深感欣慰。日本有日本的好。社会很有秩序，很精致，是吗？这种精致实际是一种遗传。公元前，徐福带了人来到东瀛，多数是能工巧匠，能工巧匠的后代当然能够创造精致的生活。任何一个文化都需要体验。
栀子静了一会儿，喝一口酒，说：如果你不能带我去中国，起码在日本，我可以陪伴左右。我心甘情愿。
东来：你喝得太多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回到公寓，各自倚在自己屋门上彼此对望着，想心事，谁也不先开门进屋。栀子扶住门把手，长长舒一口气，说：你请我进你的房间好吗？
东来：你需要休息。
栀子笑笑，说：就这样。彼此守望，挺好。
东来问：谁派你住到我对面？
栀子笑出声音：哦。别紧张。反正不是右翼人士，我不与他们合作。我只做我乐意做的。都是为你好。像当年的孙文先生一样。
东来继续猜：政府？
栀子哈哈笑起来：你好像很紧张。你不是恐怖组织吧？看上去一脸正义的，别骗人啊。
东来：不说拉倒。进你的屋里。东来想安置栀子睡觉。
栀子笑意盈盈打开屋门，趔趄着退进屋里，看着东来。东来跟进屋来，关门。栀子眯起眼睛，有些睡意朦胧，笑说着：你可是自己进来的。我好有魅力啊。一下仰卧着躺到床上。
东来麻利地倒上一杯水，然后拖出毛毯，盖到栀子身上，说声晚安，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栀子：哎，哎。喊了两声。自言自语说：绅士一点好不好，人家还没睡着吗。
东来一夜不眠，继续监测。二次进入日本并没有发现新的波段和波源。有线系统根本不能切入。东来时时找寻新的思路。
次日上午，栀子在门外敲了一阵门，喊道：井上先生，我上班去了。早餐在外挂着呢。
东来醒来时候已经十二点。他把早餐提进来，是三个寿司卷，里面包裹着新鲜的三文鱼肉片。东来正犹豫着四个小时后的三文鱼鲜鱼片能不能食用。他上网查，有说能有说不能，莫衷一是。于是，他决定出门去那片小店吃寿面。
没有到寿面店，东来发现自己被跟踪。有两个年轻人鬼鬼祟祟尾随。东来吃完寿面，见两个年轻人刚坐下，服务生走上去招待，便一错身出门快步拐进一个街角，转身进入一家超市，从另一个门走脱。
下午四点，栀子敲开东来屋门。问：寿司卷，你吃过了？
东来：一天过去了。还记挂着你的寿司。
栀子娇嗔着说：三文鱼片，超级好吃。
东来：你上班了，谁来监视我？
栀子停住笑脸，绷起脸来，说：哼。你必须在我掌控中。
东来：不是说笑。真有人在监视我。
栀子认真起来，说：你不是故弄玄虚？怎么会？
东来：你怎么知道我的登记姓氏？
栀子：查的呗。总台上。
东来：随便查？
栀子：我有记者证，又有登记房间，我是你的助手吗？你为什么使用这个姓氏？井上这个姓氏很少。
东来：中国古时有个典故，一口井的旁边有一片梨树，宁可渴死不食梨果，爬到井上找水喝，宣扬的是人的气节。日本人殖民台湾时候，为了去汉文化，强迫台湾人改姓氏，一律改姓日本姓氏。有的中国人不想丢掉老祖宗的烙印，又不想得罪凶恶、残暴的日本人，就使用井上这个姓氏，叫做井上有梨，表现的是一种不合作的民族精神。
栀子：中国的典故多如繁星。一个个极有哲理。好像你们祖先什么事情都有成语典故来总结。
东来：这就是文化。华夏文明就像一颗垂天大树。文化成就就是树上的果实。而成语典故不过是其中数之不尽的小小果子。闻之醍醐灌顶，让人清醒。
栀子看着东来不语，似乎正在体会东来话里的意境。
东来再问：你还没有回答。谁在跟踪我。
栀子：不对。我是日本文化研究协会总部的会员。协会根据我工作特点安排我照顾你。没有恶意。
东来插嘴，说：是啊。我入住银座町，也是你们协会大江文曲先生推荐的。
栀子：难道是右翼分子？